（清）胡煦撰《周易函書?約註》卷一

周易函書約註卷一，禮部侍郎胡煦撰

周易上經(jīng)

卦畫原始

周代名易，書名卦，則伏羲圖中所具，文王開而作易者也。卦辭則文王所繫，爻辭則周公所繫。經(jīng)文舊為二卷。上彖下彖上象下象文言上繫下繫說卦序卦雜卦十傳，則孔子之傳，古稱十翼。卦畫之由，緣伏羲時(shí)大道將啟，天地不能自秘其靈，故有龍馬出河，示先天之本；龜書出洛，顯後天之用。伏羲得之，詳玩所負(fù)之文，不過自一至十，自一至九之?dāng)?shù)。乃河圖全而洛書缺，河圖合而洛書分，河圖團(tuán)聚而洛書布散，河圖無隅而洛書有隅，彼此互形，兩相參閱，知夫位數(shù)雖異，而道理則同。所不同者，是體用之妙所由分，動(dòng)靜之機(jī)所由寓也。蓋合而聚者其象靜，所以立體，以象不竭之原，是天地未判，人心未發(fā)，故奇偶相含，而渾淪圓轉(zhuǎn)，互藏其根，有若此也。分而散者其象動(dòng)，所以致用，以象夫流行不息，是人物既生，人心已發(fā)，故奇正而偶隅，五存而十隱，正位各居，而遷流動(dòng)盪，有若此也。因此一合一分，一靜一動(dòng)，其體用遂爾懸殊，故一以為先天，一以為後天。夫道之大原出于天，則天之所生，自應(yīng)與天同此性命。然蚩蚩之氓，未能盡喻精深，是則體天立極，繼天宣化，將聖人是賴矣。至其間生生不息之機(jī)，天人合一之秘，藏于至深至隱之地，寓于未開未闢之先，此大道之真源，非可意識(shí)測(cè)度。於是原本圖書，仰觀俯察，遡始于天地未判，知夫隂陽肇見，厥有由然，而資始資生，遂極蕃變無窮之象。又復(fù)推本于人物所由生，止此隂陽流衍，相交變易，而漸分漸廣，遂寓生生化化之機(jī)。雖其顯仁藏用，不越一分一合中，乃即象以觀，止此奇偶二端而已。蓋天地間剛?cè)岙惖?，健順異性，?dòng)靜異體，男女異形，施受異用，約其大旨，無過隂陽流轉(zhuǎn)。及推本圖書，則奇偶二象其該之矣。故數(shù)始于一之奇，太極之象。由一生一而為偶，兩儀之象也。然所生之一，配能生之一，而始為偶，則能生者一而已矣。自二以後，凡漸加而無已者，莫非此一，可知此一之推行，原無窮極。故始生之一，為諸數(shù)所從來，則體統(tǒng)太極之象。後此逐漸所加無窮之一，則流行太極之象。顧數(shù)雖無窮，率皆奇偶相間，則隂陽相交之義存矣。奇偶相間，又復(fù)各各不同，則隂陽變易之義存矣。遡其本原，莫不自一而始，緣一而行，則一之不可以言語形容審矣。邵子云：天向一中生造化。太極之謂也。伏羲則以畫圖變奇偶而為隂陽，獨(dú)念此一不可以形容肖似，故其所畫但由兩儀而始，顧此兩儀又必有所自出。今既欲畫而不能，則以兩儀首尾環(huán)抱，虛其中以象之，乃就其中所虛而至，一之妙于是乎存，太極之妙于是乎起。故太極者，一奇之藴；兩儀者，一偶之精也。因兩儀所由來，必不可畫，故周公命爻，遂以兩儀最初一畫命名為初，職是故也。顧此兩儀如不相交，則違奇偶相間之義，亦必?zé)o生生變易之理，于是乎規(guī)而圓之，俾初末始終相際而交之義寓矣，是即取則于河圖之內(nèi)合者也。第其初畫既云兩儀，必當(dāng)止為兩畫，以兩畫而別為兩儀，又必當(dāng)別以二色，此自然之勢(shì)也。今謂伏羲初畫便為陽連隂斷之形，非也。緣其所畫止有四圖，初未開為卦，畫開圖為卦，乃後世聖人作易時(shí)事，下繫第六章已詳哉言之。後人第見文王作易之圖，隂陽悉分連斷，遂謂伏羲初畫便是如此，不知其初止有二色之分，故子于原圖卷中特補(bǔ)伏羲初畫之圖。若使伏羲初畫便分連斷，則大圓東面所列之一陽當(dāng)為三十二畫，西面所列之一隂當(dāng)為六十四畫，既費(fèi)九十六畫始成初之一爻，又何得命為兩儀乎？然其儀止命為兩者，因尚未畫到四象八卦故也。四象八卦既未畫到，安能逆億後來所加止于六畫而成六十四卦，遂以初加之兩畫分為九十六畫之兩儀乎？想當(dāng)初畫時(shí)，諒亦每加一畫，各玩一畫所加之妙，然後知兩畫之為兩儀，四畫之為四象，八畫之為八卦，囚而重之，遂具六十四象耳。故連斷之形斷為文王作易之卦圖，必不可以伏羲之圖便作連斷分也?；蛟唬撼醍嫊r(shí)倣奇而畫陽，倣偶而畫隂，則隂之必?cái)啵怯膳剂x出乎？曰：伏羲畫圖變奇偶而為隂陽，正以隂陽之妙雖出自奇偶，又必非奇偶之?dāng)?shù)可得而盡，故遂變奇偶而名隂陽。陽一儀，隂亦一儀也。奇偶寓理於數(shù)，隂陽寓數(shù)于理，信如連斷之說，是三也，而不得謂之為兩，總未解兩儀初畫別以二色故耳。其初畫之本圖詳具卷首原圖條下。夫隂陽之義既肇于奇偶，然使隂陽二者兩兩各居，又或相際，而無以各効其能，則交易之既無矣，將變易亦曷由見乎？又況河圖之奇偶相附相合而不離，洛書之奇偶相間相倚而不雜，是即隂之與陽自得其類，而交易變易之所從出也。且夫奇偶相因，旋加而旋異其數(shù)，于是乎兩儀之上又復(fù)從而加之，陽之上而有所加之隂，則其陽不純而少陽名矣。隂之上而有所加之陽，則其隂不純而少隂名矣。其必?fù)?jù)所加之隂陽而命之者，隂陽之理內(nèi)不可測(cè)而外易見也。陽而加陽，陽之盛也，故不名為陽而名為太陽。隂而加隂，隂之盛也，故不名為隂而名為太隂。玩其所加，初不越此隂陽，然已變易乎兩儀之舊而成四象矣。又復(fù)于隂陽太少之上各加兩儀，仍不踰此隂陽，然已變易乎四象之舊而成八卦矣。其妙止是隂陽相交而已，即後開而為卦，各有六爻，何非隂陽二端相交變易者哉？然止于三畫，遂定為先天小圖，非徒謂此三畫遂足該天下之象，盡天下之理也。以天地間可窮之理數(shù)與不可窮之理數(shù)，歸于初中末之三候，上中下之三位，胥莫能違，而時(shí)出于乾之動(dòng)，位定于坤之靜。乾，陽物也。坤，隂物也。無一物踰此隂陽，自無一物踰此乾坤，自無一物踰此時(shí)位也。乾之一元不可知，而健行之時(shí)何物不具？坤之先迷不可知，而成形之體何物不具？伏羲因時(shí)止三候，位止三等，故卦立三爻以法乾坤，所由三加而止于八也。且一以象陽，二以象隂，至三則一二之交，隂陽之合矣。合則交易變易出乎其間，是人物之大原所從生，故止于三畫，而遂成小圖之八卦。若于三畫分別觀之，何非一奇一偶之合也？然此八卦小圖雖具隂陽既交之妙，仍無隂陽各半之形，是有內(nèi)而無外，有以立體而無以致用，有以傳聖人之道而未能濟(jì)民之行。是但有河圖先天之妙，尚無洛書後天之藴，故又因而重之，加至于八，而為六十四卦大圓圖，合諸大小二橫，而伏羲開天傳道之易盡于此矣。然河圖先天，洛書後天，伏羲則圖畫卦，既有先天大圓，亦應(yīng)必有後天大圓。乃今無之者，蓋緣所畫大小二圓，始焉之內(nèi)合取法河圖，向後之外分取法洛書，是先天後天之藴盡為先天一圖所攝，亦即洛書之?dāng)?shù)不能自外于河圖之理，所以既有先天，可無後天也。夫天下之事物，有內(nèi)則必有外，有此則必有彼，有往則必有來，有進(jìn)則必有退，有主則必有客，有順則必有逆，有尊則必有卑，有上則必有下，有始則必有終，有盛則必有衰，以及虛實(shí)往來、寒暑燥濕莫不有然。若缺一焉，則無以相形，而遠(yuǎn)近親疎、和違生尅之故不可得而徵也，故特立重卦以象之。顧此所重之六畫宜與初加之三畫絶不相似，及分內(nèi)外觀之，而一貞八悔仍是三畫所成之八卦，此卦所以必止于八，而爻所以必及于六者，但以為卦之重耳。重之云者，是有中而後有外，有體而後有用之旨也。貞則謂立體于中，悔則謂致用于外也。然必至于六而仍止于六者，以中外之各有三等三候，而彼此之形、應(yīng)感之機(jī)、體用之秘胥于此存。及撮其大要，總不踰隂陽兩儀相交相得而已。如卦立三爻而奇矣，三陽數(shù)也，又復(fù)重為六爻而成偶。六隂數(shù)也，是一隂一陽相倚之義，形上之道也，六爻固成偶矣。及由六爻而分觀之，有三極之道焉，則奇之象寓矣。又由三極而分觀之，又復(fù)各有隂陽剛?cè)崛柿x之道，則偶之象寓矣。凡皆隂陽相倚相得、兩不相離之義，此伏羲四圖所由為開天傳道之易也?？偩壠鋾r(shí)嗜慾未甚，天真未漓，故但以先天四圖寓天人合一之旨、聖聖傳心之妙，初不俟開為卦爻，而中外隱顯、巨細(xì)精粗悉已包括無遺，故能冒天下之道。降及後世，嗜慾既甚，詐偽漸起，吉兇同患之聖人思有以濟(jì)之，因見伏羲四圖小大不遺，精粗咸備，其用最靈最妙，與天合德，乃將伏羲大圓，開而為卦，然後逐象逐爻，發(fā)其義藴。其于兩儀初得之爻，命名為初，初則時(shí)之所起，而未初以前，必有由來可想矣。故孔子于內(nèi)卦，命之為來，而又以為察來，察則欲其追究于前也。于末後所成之爻，命之為上，上則位之所止，而所止巳極，必將復(fù)返又可想矣。周易之卦，流行不息，與天同運(yùn)，原屬先天，故無止而不遷之理，而極則必返，所以有變易之說。故孔子于外卦，命之為往，而又曰彰往，彰則謂其昭然于位，欲人知往而極者之必將返也。及觀其見伏相循，隱顯互秘，凡皆天地絪緼以前，渾淪活潑之機(jī)，窮理盡性至命之妙，此列聖相傳之道，至精至微，而不可言說，不可圖畫者也。至于爻必有位，參于時(shí)而考之，而或暫或久，莫不有數(shù)存焉。爻必有時(shí)，參于位而定之，而或淺或深，莫不有數(shù)存焉。故二三四五，遂定于在中之四爻，以時(shí)有前後，位有上下，均堪數(shù)紀(jì)也。要其相得不相得，相應(yīng)不相應(yīng)，人之時(shí)位，與爻相值，而吉兇利害情偽，遂由此生。此因貳濟(jì)民之心，至顯至粗，不揜于卦爻，不迷于來往者也。周易本傳道之書，四聖人極力發(fā)揮，皆所以言其不可得言者耳。體其精者微者，而顯者粗者，胥莫能外。此間出之聖人，聰明天縱，不能數(shù)見者也。乃又以精者微者，寄之于粗者顯者之中，以為吉兇悔吝，得失憂虞，胥此焉在，而昭然可見。故當(dāng)其體而命之以名，因其形性而象之以物，又正其言以發(fā)其性情德行之真，又?jǐn)嗥滢o以決其進(jìn)退趨避之用，占卜之理由是而起。凡皆為易冒天下之道，精粗微顯皆所不遺故耳。豈謂周易止占卜之書哉？即以占論，非有極精極微，至靈至妙，與天合德者存乎其間，安得感而遂通，其應(yīng)如響，有若此哉？不究理而究占，是不探原而逐流者耳。故予于周易言占者少，而言理者多也。然在先天圖中，隂陽各皆一畫，故名兩儀。今既開而為卦，則隂陽之畫不能無別，于是本奇之一而為陽之連，本偶之二而為隂之?dāng)啵沁B斷之義原從奇偶而出。又況連有合象，合則絶無間斷，仍是河圖之理。斷有分象，分則布散開張，仍是洛書之理。蓋伏羲以一畫分隂陽，故不得不別以二色。文王以一色分隂陽，故不得不別以連斷耳。交易以對(duì)待言，對(duì)待則無違而易合。變易以流行言，流行則遷轉(zhuǎn)而非故。不易之說止可言坤，而不可言乾，非易旨也。文周之易本與連山首艮、歸藏首坤者并行于世，故特加周字以別之。易無變易之理，羑里之囚安有出時(shí)乎？周易全部悉是先天，今人看周易卦爻，便以為實(shí)有此等形象，一定不移，非也。夫文王未嘗畫卦，周易之卦皆係開先天大圓而得之，先天所配則未發(fā)之中也，豈有未發(fā)之中而可執(zhí)為有象者乎？今觀揲蓍求卦，分二掛一，揲四歸奇之後，所得止策數(shù)幾莖，或多或寡而已。聖人因策數(shù)多寡，推究隂陽老少之理，而畫為單重交拆之形。夫隂陽老少，豈有實(shí)形可據(jù)乎？乃今目此卦象，皆若形體一定而不移者，則未知易卦為先天故也。先天者，氣機(jī)將萌未萌之際也。凡吉兇之有定，必在事體既成之後，而占時(shí)求卦，特欲探未萌之朕兆，故稱為前知云耳。詳具卷首之一。凡書皆有文字義理可求，而周易則純以象告。故凡言解識(shí)字義，便易明了，而周易則否。謂寥寥數(shù)語，遂可竟乎？故【煦】之函書，不憚繁言，逐卦逐爻逐句逐字而釋之，即乾之一卦約得一百五十餘頁，近六萬餘字乃始解完。然第約其端緒而止，非能盡一乾之藴也。誠懼太繁則觀閱為難，故節(jié)其最緊關(guān)者，從而約之，名曰函書約註。後之觀者，或亦有以諒予之苦心也。三十六宮即八卦也，上經(jīng)三十卦覆為十八，下經(jīng)三十四卦其覆亦止十八。十八者，二九也。上經(jīng)二九，乾坤交而發(fā)水火之用也。下經(jīng)二九，坎離交而發(fā)既未之用也。上二九，下二九，此四九之深幾也。九，陽之稱也，而二之，而四之，又隂陽互用之微幾也。九之為數(shù)，一與八合，歸八于一，則九而一矣。黃白者秘之，故五百七十六數(shù)即含有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旨也。其隂陽連斷共三十六畫，是又一四九也。其乾一至坤八共三十六數(shù)，是又一四九也。故曰三十六宮都是春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