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下經(jīng)】第48卦-井卦?水風(fēng)井卦（巽下坎上）－[元]胡震撰《周易衍義?卷十一》

【原文】井，改邑不改井，無喪無得，往來井井。汔至，亦未繘井，羸其瓶，兇。

【原文】彖曰：巽乎水而上水，井，井養(yǎng)而不窮也。改邑不改井，乃以剛中也；汔至亦未繘井，未有功也；羸其瓶，是以兇也。

此聖人示人以明體達(dá)用之學(xué)也。井之為井，穴地而出水者也。邑之改遷無常，而井之靜定有常，君子之立不易方者實(shí)似之。汲之不竭無喪也，存之不盈無得也，君子之道不與世而增損者實(shí)似也。往者井其井而其欲遂焉，來者井其井而其向?qū)Ｑ桑又赖聻樾\(zhòng)所宗者實(shí)似之。此所以明井之有定體也。然知井有定之體，而不能汲之以為飲食之用，則井亦無用之物耳。人有至恒之德，而不能取之以為酬酢之用，則德亦無用之物耳。此汔至而未及用，與未下繘于井同，羸敗其瓶而失之，是以兇也。蓋君子之道，其明體將以達(dá)用。異端之學(xué)，所以見排于聖賢者，惡其不我同也，惡其無用也。老莊之學(xué)，欲立心於清淨(jìng)寂滅之境，其於能定之學(xué)者幾矣。然禮法人倫之不可除棄者，欲掃除而盡去之，如實(shí)用何？佛氏之教，欲灰心於思慮俱空之境，其於有常似矣。然三綱五常之不可磨滅者，一切欲空視之，如實(shí)用何？大學(xué)之道，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，必達(dá)之於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也。中庸之道，致中和，必達(dá)之於天地位、萬物育焉。實(shí)皆明體達(dá)用之兩盡，而與異端之學(xué)不同者如此。因汔至，亦未繘井，羸其瓶，而泛觀天下之事。明德而不止於至善，未為明德之至；新民而不止於至善，未為新民之至。是猶為山九仞而功虧一簣，是猶五穀不熟不如荑稗。汲井而不及泉，猶為棄井也。嗚呼！為君不至於堯、舜，為臣不至於臯、夔，為師不至於周、孔，為學(xué)不至於顔、孟，君子未敢以實(shí)用成功與之也。

彖曰：巽乎水而上水，井。井養(yǎng)而不窮也。以卦象釋卦名也。改邑不改井，乃以剛中也，謂二五之剛中有常德也。汔至，亦未繘井，未有功也。羸其瓶，是以兇也。水以濟(jì)用為功，水出乃為用，未出則何功也？瓶者，所以上水而致用也。羸敗其瓶，則不為用矣，是以兇也。

楊氏曰：求與應(yīng)兩忘，井之德也；惠與怨兩消，井之功也。堯、舜之世，以禹、稷為井；春秋、戰(zhàn)國之世，以孔、孟為井。然禹、稷能濟(jì)天下之飢溺，而孔、孟不能者，德盛而功難也。功之難，斯人之不幸，聖賢何心哉！汔至羸瓶，汲者之弱于力，井何心哉！此卦其變?yōu)槭舌矩裕湎竽救腱端⑺猿觯笠玻湔紵o喪無得也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木上有水，井，君子以勞民勸相。

以木汲水而上，木上有水，津潤上行，井之象也。君子體井養(yǎng)不窮之義，以之勞徠其民，而勸勉以相助相養(yǎng)之道，皆井養(yǎng)之義也。此又法井之功用也。此道一行，聖帝勞徠輔翼之恩，王民友助扶持之俗，復(fù)見於天下矣。勞民者以君養(yǎng)民，勸相者使民相養(yǎng)。

洪氏曰：畫為井疆，使之耕稼，必有以勞之。未知所為則勸之，已為而力不給則相之，勸相則勞之之實(shí)也。

【原文】初六：井泥不食，舊井無禽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井泥不食，下也；舊井無禽，時(shí)舍也。

好善惡惡者，乃人情之正。民之秉彞，好是懿德者，德爲(wèi)民之物則也。井之初六，其汙下而見棄於人者歟？井以陽剛為德，而初則隂柔。井以上出為功，而初則居下。井以人汲為用，而初則無應(yīng)無援。是井之泥汙而不可食也，人所不食也。人所不食，禽鳥且莫之顧。譬之人焉，其行醜，其德汙，其見卑，其識(shí)陋。不惟王公大人鄙而棄之，而樵夫賤流亦且易而侮之。不惟尊而父執(zhí)交游惡而賤之，雖卑而孺子童牧亦輕而誚之。不惟賢而明師良友疎而遠(yuǎn)之，雖愚而庸夫庸婦亦舍而去之。斯人也，其絶天理，自棄人倫，孤立於天地間歟？

象曰：下也。言行之汙下也。又曰：時(shí)舍也。言汙下而為時(shí)所舍也。雖然，人情不甚相遠(yuǎn)也。人皆知好顔閔之名，而不能踐顔閔之實(shí)。人皆惡盜跖之名，而不能絶盜跖之實(shí)。何也？人心易危，而道心易微。吁，可畏哉！吾至於此，懼吾之自居於下流也。

楊氏曰：居下流者歸衆(zhòng)惡，安舊習(xí)者絶新功。初六是也。

【原文】九二：井谷射鮒，甕敝漏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井谷射鮒，無與也。

小人而自流於汙下，不足責(zé)；君子而自比於汙下，深可憂。井之九二，抱剛中之才，居人臣之位，使其剛中自守，則上可以佐天子鎮(zhèn)國家，下可以濟(jì)生民雨動(dòng)植，往可以為前聖繼絶學(xué)，來可以為萬世開太平，其上行之功，固有不可勝窮者。以剛健如九二，居中如九二，而乃下比初六之隂柔，是以君子而比小人，如井谷之射鮒，安望其有濟(jì)世利物之實(shí)功？曰井谷射鮒者，謂其如澗谷之水，僅足以注微物也。曰甕敝漏者，謂其如甕之破漏，而不足以濟(jì)物也。象曰無與也，謂其上無應(yīng)與，自喪而比柔也。雖然，井之泥也，澄而清之，則水之性自若也；行之汙也，潔而新之，則人之性自若也。九二於此，誠能遠(yuǎn)隂柔以自守吾剛，遠(yuǎn)邪佞以自守吾中，以改吾過，以復(fù)吾善，此正聖人所望於九二也。

徐氏曰：人生斯世，惟其果於自棄，甘為下流者，不可與為善。茍陽剛之稟，資質(zhì)之美者，皆可以進(jìn)德。良由上無應(yīng)與，而為之誘掖汲引者，故上達(dá)之難，而下達(dá)之易也。

楊氏曰：初六隂潛而細(xì)微，有小人之資，有鮒魚之象。谷之水以注而下為功，井之水以汲而上為功。汲而上者，其功及百姓；注而下者，其功及魚鱉。井不為井而為谷，是不上出而反下注也。甕漏徒下注，而無養(yǎng)人之功，何足以為井哉？二既下比小人，則上之君子無我與者矣。上無我與，則上無我汲者矣。子常信無極而國皆怨，子馮暱八人而君不安是也。

【原文】九三：井渫不食，為我心惻，可用汲。王明，並受其福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井渫不食，行惻也；求王明，受福也。

此言井以上出為功，三以陽剛居正，是有濟(jì)用之才，如水之清潔可食者也。然在下之上，志應(yīng)上六，陽性上進(jìn)，乃有用之才，而切切於施為，未得其用。如井之渫治清潔，而不見食於人，尤為之惻然於心，而歎上之不我用也。然井之清潔，可用汲而食，若上有明王，則當(dāng)用之而得其效。賢才見用，則已得行其道，君得享其功，下得被其澤，上下並受其福也。此言君子之未用，則與天下同其憂；君子之既用，則與天下同其樂。人皆曰：君子之處世，窮居不損，則陋巷簞瓢不改其樂，躬耕畎畝，樂道囂囂，夫何憂？盛行不加，則軒冕榮華不足為重，結(jié)駟懷金，所欲不存，夫何樂？抑不知君子之未用其樂，天之心固自若也，而憂民之憂，曷嘗無是心？君子之既用其樂，富貴之心固無有也，而樂民之樂，曷嘗無是心？以井之九三，如井渫不食，為我心惻。以君子言之，則才之未展不足慮，行之未顯不足慮，身之未榮不足慮，德澤之不加於天下，此其所以惻也。曰：可用汲而王，明用之並受其福樂，天下皆受其福慶也。蓋名譽(yù)之顯不足喜，謀議之合不足喜，志願(yuàn)之伸不足喜，福祿被於生民，深可喜也。

象曰：行惻也。行惻者，行道之人皆以為惻也。

又曰：受福也。始焉行而憂惻，終焉並受其福慶也。吁！不遇去齊，孟子未嘗不為之不豫；相魯行道，夫子亦為之有喜色。孔、孟豈以所遇而有動(dòng)於中哉？誠以吾身之不用不足憂，而風(fēng)教不明，綱常不植，如之何而不憂？吾身之幸遇不足喜，而三綱以正，九倫以敘，如之何而不樂？因是而知九三之剛正，今之不食，安知異時(shí)不為寒泉之食歟？今雖有憂患，安知異時(shí)不可以消天下之憂而為福歟？

楊氏曰：井一用，一邑受其福；君子一用，天下受其福。有美井，無善汲，則如無井；有君子，無明王，則如無賢。

仲尼曰：明王不興，天下孰能宗予？在下之君子，如井之泉，在井之半，揜於物，遠(yuǎn)於人，非明之至者，不能燭其幽也。故微明揚(yáng)之堯帝，則大舜雷澤之漁父；微明哲之高宗，則傅說巖野之胥靡。可食者井也，不食者人也。井不自惻人之行，而過者惻之；井不求上之我燭，而人為之求其明者以燭之。此作易者所以為井歎也。三與上為應(yīng)，為我惻者上也，求王明亦上六也。

【原文】六四：井甃無咎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井甃無咎，脩井也。

四以隂柔居正，上承九五之君，才不足以廣施利物，又近君而無汲引之人，只可守正自脩，故能脩治，則得無咎。夫克治之勤，悔吝之消也；循省之怠，純懿之虧也。未有能自脩而不能寡過者。六四才弱志柔，求其寡過，豈易然者？然省察自脩之功，倘不廢焉，雖未必有濟(jì)世安民之功，亦無悞世賊民之過；雖未必有經(jīng)邦弘化、參天地、贊化育之功，亦無覆邦梗化、拂天地、傷化育之過。觀六四所以自脩者，必曰：吾為人謀，果忠乎？與朋友文，果信乎？傳道於人，果習(xí)乎？未至求至焉，已至則加勉焉，如斯而已耳。然此特以六四之才質(zhì)言之，若論自脩之極功，必如大學(xué)之格物、致知、誠意、正心、脩身，則有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之功；如中庸之博學(xué)、審問、謹(jǐn)思、明辨，則有位天地、育萬物之功，豈特?zé)o咎而已？

象曰：脩井也，即脩井以喻脩身也。

楊氏曰：井一脩，則舊井為新井；德一脩，則學(xué)有新功。井至六四，則泉溢而將上出之時(shí)，不患人之莫已，知患已之不知，脩井之不脩，井之咎也。脩矣，而或汲焉，或舍焉，或食焉，或否焉，井何咎哉？故德之不脩，足以憂孔子；學(xué)不能行，足以病子貢。

【原文】九五：井洌，寒泉食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寒泉之食，中正也。

九五陽剛中正，居尊位，其才其德，盡善盡美，如井中甘潔之寒泉，可為人食者也。夫有濟(jì)世之德，則有濟(jì)世之用。德則渾涵於吾心，用則周濟(jì)於天下；德則一定而不易，用則泛應(yīng)而不窮。君德莫善於九五，井泉莫善於寒冽。古之人君，以一身立乎兆民之上，寒者求衣，饑者求食，愚者求明，危者求安，莫不飲其恩惠，而飽其欲願(yuàn)。求其所以本原是者，皆其盛德在躬，如井泉之甘冽；是以功用及人，如井泉之可食也。昔者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之為君，六府以養(yǎng)民之身，三事以養(yǎng)民之心，而天下莫不被帝者之澤；井田經(jīng)界而民財(cái)均，庠序?qū)W校而教化流，而天下莫不感王者之惠。究其所以然者，豈有他哉？盛德相傳，而如井之清潔也。以此德而達(dá)諸用，吾見其有本也。

象曰：中，正也。中而且正，君道之至善也。

楊氏曰：冽而寒者，泉之德；中而正者，君之德。泉而不冽不寒，君而不中不正，人有吐井泥、羞汙君而去之耳。故傅說非其后不食，伯夷非其君不事，君天下者，可不懼哉！

【原文】上六：井收勿幕，有孚元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元吉在上，大成也。

井以上出為功，居井之上，取而不蔽，其利無窮，人皆信其大吉也。人之所以見信於人者，唯其公耳。天無私覆，天下皆信其始物之功；地?zé)o私載，天下皆信其生物之功；日月無私照，天下皆信其明物之功。惟人亦然。凡厥有生，莫非同得天地之氣以為形，莫非同得天地之理以為性。洞然八荒，皆在我闥，是人也，是從天理之公者也，有公心矣。誰疑其私？物我既立，私為町畦，是人也，其徇人欲之私者也，有私心矣。誰信其公？吾不私其身心，使天下耕田鑿井，各足其用，飢食渴飲，各全其生。吾不私其道，必使天下各誠其意，各正其心，各修其身，則天下皆信其兼養(yǎng)兼善之惠，如此其大也。況井之上六，非若初之下而汙也，非若二之下比為時(shí)舍也，非若三之渫不食而可惻也，非若四之甃治而猶待於脩也。冽寒之泉，至此而上，求以一二，以一二應(yīng)；求以十百，以十百應(yīng)；求以千萬，以千萬應(yīng)。溥博淵泉而時(shí)出之，而轆轤收繘之具，又無所覆蔽焉。其公如此，此有孚元吉也。

象曰：大成也，信乎其大成也。

周易衍義卷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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