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南宋]楊萬里撰《誠(chéng)齋易傳》繁體版[卷十三下經(jīng)]第四十八卦_井卦：水風(fēng)井卦（巽下坎上）

井，改邑不改井，無喪無得。往來井井，汔至，亦未繘井，羸其瓶，兇。

彖曰：巽乎水而上水，井，井養(yǎng)而不窮也。改邑不改井，乃以剛中也。汔至亦未繘井，未有功也。羸其瓶，是以兇也。

人非水不生活，水非井不甘潔，然井德盛而功艱，何也？求與嗇兩忘，德也，惠與怨兩消，功也，有遷邑以就井，無遷井以就邑，井何求焉？不為汲者喪而虛，不為不汲者得而盈，井何嗇焉？汲而往者，其欲充，汲而來者，其望切，愈養(yǎng)而愈不窮，井何惠焉？汲者之力有強(qiáng)弱，則粳有入而未出，瓶有繫而不反，井何怨焉？堯舜之世，以禹稷爲(wèi)井，春秋戰(zhàn)國(guó)之世，以孔孟爲(wèi)井，然禹稷能濟(jì)天下之饑溺，而孔孟不能者，德盛而功艱也。齊景公曰：吾老矣，不能用。齊宣王曰：吾惛不能進(jìn)於是。非汲者之弱於力乎？功之艱，斯人之兇而不幸也，井何心哉！繘，綆也；汔至者，綆幾至泉而未出也；羸，繫也，古羸縲通用。剛中，謂二五，惟剛中，故不改。巽，入也，巽乎水，入乎井也。入乎井而能上乎水，則井之功行，入乎井而不能上乎水，則井之功廢，故兇。今巽下二爻，初六、九二在坎之下，若瓶之覆而入井之象；九三、六四二爻，若井中之瓶覆者復(fù)仰之象；而坎之九五隔其上，若繫縲其瓶而不能上乎水之形。坎為水，巽為木，木者，汲之器也。器入水而復(fù)上水者，井之象也。九五、上六，坎上二爻，有瓶仰而出井之象。韓信以木甖缶渡師，其古之汲瓶之類與。羸，纍字，解在大壯。

象曰：木上有水，井，君子以勞民勸相。

水下有木，汲器之入也，木上有水，汲器之出也。汲器入而水德行，汲器出而水功著，此井之象也。勞之賚之，君子所以法井之德，勸之相之，君子所以法井之功。勞，資與也，勸，相助也。水言與，器言助，有水無器，井能自活斯人乎？故汲引之功，不下於洌泉，勸相之惠，不隘於勞賚。

井卦初六：

初六，井泥不食，舊井無禽。

象曰：井泥不食，下也。舊井無禽，時(shí)舍也。

居下流者歸眾惡，安舊習(xí)者絕新功。初六在一井之底，居於下者也；宜其泥之不澄也；處幽陰之極，安於舊者也，宜其泉之不新也。井之可飲可食，潔清故也，今也泥而不潔，舊而不清，眾禽且無一食之者，而況人乎？人之棄而不食，時(shí)之舍而不用，將誰尤乎？養(yǎng)人者必自養(yǎng)，用世者必可用，故顔之樂道，曾之詠歸，漆雕之仕，未能信，不知者以爲(wèi)真忘斯世矣。

井卦九二：

九二，井谷射鮒，甕敝漏。

象曰：井谷射鮒，無與也。

水一也，其地則不一，曰井，曰谷是也。地不一，則功亦不一，故谷之水以注而下爲(wèi)功，井之水以汲而上爲(wèi)功，注而下者，其功及魚鱉，汲而上者，其功及百姓。今九二雖有微陽(yáng)，生微水，非如初六之純乎泥也，然亦在泥之上，井之下，其所注射，僅下及於泥中之蛙鮒耳。是井不爲(wèi)井，而反爲(wèi)谷，不上出，而反下注，止及於蛙鮒之瑣細(xì)，而反不及於魚鱉之盛多，曾谷之不如也。譬之一漏甕，下注而無養(yǎng)入之功，何足以爲(wèi)井哉？二下比於初六，初六陰潛而細(xì)微，有小人之資，有鮒魚之象，既下比小人，則上之君子無我與者矣。上無我與，則上無我汲者矣。子常信無極，而國(guó)皆怨，子馮暱八人者，而君不安是也。谷下注，甕漏亦下注，皆不上出之義。

井卦九三：

九三，井渫不食，為我心惻，可用汲，王明並受其福。

象曰：井渫不食，行惻也。求王明，受福也。

九三以陽(yáng)明之質(zhì)，居井下之上，當(dāng)一井之半，則泥者去，注者浮，淺者深，此渫治之井，甘潔之泉也。可食而莫之食，可汲而莫之汲者，以其猶未出井之上也。渟可用之才，當(dāng)在下之地，而枉其養(yǎng)人之才德，故為之惻然於心，而歎其上之不我燭也。可食者，井也，不食者，人也，井何惻焉？並不自惻，而人之行而過者惻之，井不求上之我燭，而人為之求其明者以燭之，此作易者所以為井歎也。非為井歎也，為有才德之君子不見用於上者歎也。非為君子之不見用者歎也，井一用，一邑受其福，君子一用，天下受其福。有美井，無善汲，則如無井，有君子，無明王，則如無賢。仲尼曰：明王不興，天下孰能宗予？然則九三之惻也，井云乎哉？君子云乎哉？在下之君子，如九三之泉，在井之半，揜於物，遠(yuǎn)於人，非明之至者，不能燭其幽也。故微明揚(yáng)之堯帝，則大舜雷澤之漁父；微明哲之高宗，則傅說巖野之胥靡。

井卦六四：

六四，井甃，無咎。

象曰：井甃無咎，脩井也。

治國(guó)欲新，爲(wèi)學(xué)欲新，進(jìn)德欲新，曰作新民，治國(guó)欲新也；曰溫故知新，爲(wèi)學(xué)欲新也；曰德日新，又日新，進(jìn)德欲新也。六四之井甃，其進(jìn)德之新乎？甃者，甓而脩之也。井一脩，則舊井為新井，德一脩，則舊學(xué)有新功。大哉，井之有功於斯人乎！大哉，脩之有功於斯井乎！井至六四，則泉溢而將上出之時(shí)也，不患人之莫己汲，而患己之莫己脩。井之不脩，井之咎也，脩矣，或汲焉，或舍焉，或食焉，或否焉，井何咎哉？故德之不脩，足以憂孔子，學(xué)不能行，足以病子貢。六四- -，有兩甓接連之象，故爲(wèi)甃。

井卦九五：

九五，井洌，寒泉食。

象曰：寒泉之食，中正也。

一井主乎泉，天下主君，泉有德，一邑汲之，君有德，天下汲之。洌而寒者，泉之德，中而正者，君之德。九五以陽(yáng)剛中正之德，居大君之位，猶泉以甘潔清寒之德，為一井之主也。天下之人酌而飲之*，若渴者之於井也，孰能禦之泉而不洌不寒，君而不中不正，人有吐井泥羞汙君而去之耳，故傳說非其后不食，伯夷非其君不事。君天下者，可不懼哉？

*註：《學(xué)易記》「飲」作「飫」。

井卦上六：

上六，井收勿幕，有孚元吉。

象曰：元吉在上，大成也。

井至於上六，則瓶之入者出，水之虛者盈，井之功用，收其成矣。雖然，功之未成，其患在不成，功之已成，其患在成，非功成之患也，功成而倦之患也。功成而倦，是井泉既上而復(fù)幕其井也。夫惟勿幕，然後天下信其吉之大，天下信其吉之大，然後聖人許以成之大。此大禹之勤儉，周公之吐握也與？上六- -，開而勿幕之象。